当时苏环还以为是无意失火。
这回听月儿说是黑衣人放火,这下苏环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辈子的萧照治好了腿上,当黑衣人进来时他能够与黑衣人缠斗,这才使得他们的计策没有得逞。
想到这里苏环一阵气闷。
她上一辈子,不,这一辈子都是因着这场火灾而改变,上辈子她因为这场火灾变成了个可怜的寡妇。这辈子则是因着这场火灾退掉了萧家的婚事。
若是知道萧照这辈子能医治好伤腿还能避开这场火灾,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衡量一下两门婚事!
听说萧照得封忠武将军还得了官家青睐,这该有多少荣华富贵!而郜英彦如今最显赫的头衔还是侯府世子,并没有多少实际差事。
要知道公侯门第若是没有进项哪里比得上权臣富有?苏环前辈子当公侯家里一定是穿金戴银,今世嫁进侯府才知这只是个华丽的空壳子,若没有子弟领实权公侯之府也容易败落。
想到这里苏环就攥拳狠狠砸了桌子一记!她沦落至此全是因为这场火灾!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与她作对!前世她嫁给了萧照火灾却烧死了萧照,今世她千方百计避开了萧照却没想到火灾压根就没烧到萧照!
难道她就是天生扫把星,谁娶了她谁就会倒霉?!
想到这里苏环心里一阵阵疼痛,肚子也跟着抽搐起来。
是胎动。
苏环慌得坐在椅子上不敢再动,她就是脾气再暴戾也知道孩子如今是她翻身的唯一本钱。
她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几口,逼着自己冷静、冷静。
自己重生明明掌握先机在先,却每一步都走得不如别人,不就是因为浮躁吗?因为浮躁才赔光了嫁妆,害得婆母不喜,惹得世子厌恶,被削为妾室。
所以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要稳当,一定不能再浮躁。
苏环仔细回忆着前世接下来的转机:前世萧照死后她成为寡妇回到了苏家,没过多久就听宫里出了事,而后便是宗□□认了郜英彦的皇子身份……
想到这里苏环计上心头。
等第二天侯夫人来探望她时,苏环一改往日的叫骂,只温顺抚摸着肚子坐在角落。
说到底侯夫人也是个正常女子,不会以欺凌女子为乐,此时见自己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卸去钗环一人坐在角落倒生了几份怜悯心:“如今怎么样了?”
苏环抬头,脸色疲惫:“回禀侯夫人,我没睡好。”
“可要给你看看郎中开几幅安神药?”
苏环摇摇头:“娘啊,我是做了个梦。昨夜我梦见金龙入室,直扑到我肚子里。吓醒后见外面红云漫天,再也不敢睡了。”
侯夫人一听第一反应是捂住苏环的嘴:“这话可不敢多说!”
第二反应是纳闷:说起来今儿清晨她也看见红色朝霞漫天,莫非儿媳所做之梦是真的?
却不知夏天清晨汴京正值雨季,最容易朝霞漫天,日头还没升上来时漫天日光映照到朝霞上自然云霞漫天,最寻常不过。
可人就是有这样心理:谁不觉得自己家孩子是个奇才呢?
于是侯夫人越想越高兴,觉得苏环怀得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孙儿,再看苏环这几天老实了不少,便觉也是这孙儿的缘故,因此大手一挥将苏环的禁足解了。
苏环一看侯夫人默许,再加之也自由走动了,便将这话也喜滋滋在侯府传开了。一来二去都说苏娘子怀着身孕时梦见金龙入怀早上起来红光满天,这一胎一定尊贵异常。
殊不知这话传到了菁夫人那里,她皱起眉头跟自己贴身丫鬟嘀咕:“婆母莫不是盼孙子盼得糊涂了?金龙入腹那可是皇家才有的待遇,再尊贵还能尊贵过天子不成?”
他们这样人家可生不起金龙,真有金龙只怕皇宫里作者龙椅的那位就寝食难安了。
只不过侯夫人或许是盼孙心切或许是有意默许,总之这侯府世子妃怀了个贵孙的话也传了出去,到后面越来越离谱:说侯府有条金龙盘踞在侯府房檐呢,好多人都看见了。
苏环一点都不觉自己所做有错,反而每日里挺着肚子在院里踱步,就等着生产呢。
却说火灾当天,好容易将大火扑灭,莺莺吩咐绿儿从街面上店铺里购买了麻腐鸡皮、油饼、乳炊羊、白肉、脆筋巴子等物犒赏诸多前来救火的军汉们并街坊邻居。
等邻居们酒饱饭足离去,这才查验家里的损毁:原本萧照那书房如今被火燎得乌漆墨黑,火焰窜上了房梁,烧毁了椽木和半个房梁架,废墟里的紫檀书桌、黄花梨木案几不是烧得半空便是蒙上了一层黑乎乎的烟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火在蔓延开来前便被止住了,要不然家里的家具器皿若被损毁不知还有多让人心疼呢。
萧照忙于政事,莺莺便从街面上请了泥瓦匠请他们修缮。
泥瓦匠修缮却要家里包吃包住,莺莺便带着乌婶和绿儿去买菜:
买了一箩筐河虾,两条鲤鱼,又割了十斤猪腿肉和一个猪头,再买了一板排骨,五斤腊肉,两副蹄膀。再去隔壁铺子买了两只鸡,两只鸭。
回家后将斩好块的鸭子下锅翻炒,出了黄滋滋的鸭油后再将泡发好的豆角干和粉条一起下锅,加了些黄酱和黄糖一起炖起。
而后便将吐好沙的河虾裹了面粉下锅油炸,撒了一把花椒粉和细盐。
鲤鱼红烧,蹄膀收拾出来一副斩块与黄豆芸豆同炖,直到炖出奶白奶白的汤汁。
猪头则是重中之重,收拾好之后放进砂锅里,底下垫上葱姜蒜头黄酒,而后小火慢炖,炖到吃饭时才起锅,拿根筷子一戳,猪头肉便颤巍巍从骨头上掉了下来。配上葱姜红油蘸料便是一道菜。
等到开饭时热热切切摆了一桌,红烧鲤鱼、黄焖鸭块、猪头肉、芸豆蹄膀,各个都是厚实的大荤,就连剩下几样菜式都是或掺了炸河虾或是掺了鸡蛋、豆腐的。
要知道街面上寻常人家请工匠吃饭,鸡蛋、豆腐和河虾都能单独算一道荤腥了,像萧家这么厚道的人家也少见。
萧照忙不在家,莺莺便叫长寿作陪,给他们斟茶敬茶:“我家的房子还要多劳烦各位费心。等做成之后再请各位喝酒!”
为何对工匠们这么恭敬?这里面是有大道理的,惹恼了工匠给你房梁下埋个钉子或是在什么死角扔一只死蝙蝠,既不吉利也不好闻啊,天天闻着味道难闻却找不到缘故,这房子还怎么住得安闲?寻工匠算账人家却振振有词:那是蝙蝠自己飞进去的!
汴京街面上的工匠们都甚为厚道,不过尊重工匠的习俗却还是流传下来。
萧家饭菜做得好,里面有肉有蛋,肥油厚实,正适合卖力气的人。等到下半晌还会买来糟鹌鹑、炸河虾这样的零嘴来犒赏工匠。
是以大家都卖力气干活,原本要用半月的活计只用了十天就完工了:损毁的书房残垣被收拾走,重又架了椽木,修复得平整如初。
莺莺这才放下心来,至于里面的家具器皿都搬了出来放在院里,打了两水缸水细细清理擦拭过,能擦掉的黑灰尽数擦掉,擦不掉的则只能送去找木匠修补。
木匠们磨掉上面的油漆和灰渍,打磨一遍再上一遍清漆,才终于完好如初。
等这些家具都搬进去,书房便如火烧前一模一样了,不过莺莺还有些遗憾:“这一来一去花用了百两银子呢。”可这百两银子扳倒了废太子,以后萧照便安全了,莺莺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
她将家里料理得当,就连于氏和吴氏那样掌家的老手看了都赞叹不已:“谁能想到这房里才被烧过呢。”
家里出了事情之后萧家族人都先后来探望过,于氏和吴氏更是遣了家里的丫鬟婆子过来帮忙,好在很快就休修复完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于氏更是提议:“如今萧大人官职也高了,家里总要多些走动的仆从,这样外人也不敢进来,你不如买几房人口。”
莺莺不喜买卖人口,如今大宋人烟阜盛,少有人口买卖,人们惯常做的便是从市面上雇佣仆从,除了豪奢贵门竟然罕见人口买卖的。
萧家是宗室于氏便自然认为买人忠心耿耿,只不过莺莺看不惯,她笑道:“如今家里已经好多人呢,一家子仆人都绕着我和萧大人两人,已经足够使唤了。”
于氏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叹:“你果然是个节俭的。”
她这些年看过不少乍富的富贵人家,没有一个像莺莺两口子这般稳重的:着急换大宅子、买奴使婢、恨不得将金银穿满一身、换着法的山珍海味。
按道理如今萧照出任重臣,许多人送钱送房,可萧照和莺莺从前是怎么过日子如今便是怎么过日子,丝毫不见奢靡。
莺莺平日里穿衣打扮还是从前那一套,家里也不多使唤奴婢,甚至如今莺莺都每日早起去自己店铺里张罗呢。
吴氏也感慨:“我那天去莺莺家,她居然系着围裙从灶间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四品官太太亲自下厨的。”
莺莺不好意思笑:“我也是偶然来了兴致才下厨给萧大人做点菜。”家里有乌婶做菜呢。
不过节俭总是好品质,莺莺和萧照两人节俭不张狂的事迹也渐渐在宗室里面流传起来,人都说着两人是个会过日子的。
原来宗室也不全是富贵习气,总有许多败落了的人家,萧照重病痊愈了的事情本就近乎传奇,这时候再有人说这两口子是如何节俭的。
这消息有一天便传到了官家耳里。
他画着画,因着问身边的小黄门:“近来汴京的贵门里可有什么消息?”
小黄门不敢隐瞒,便答:“有两则消息。”
“一则是说忠武将军萧照的夫人勤俭持家,丈夫升官后她仍旧布衣钗裙,不买奴婢,亲自下厨做饭菜给工匠们吃。”
“不买奴婢是好事。百姓也是人,岂能这么当牲畜一样买卖?”官家点点头,“下厨做饭也难得,这些贵人们家里女眷争奇斗艳,难得有这样朴素的女子。”
又问:“第二则呢?”
小黄门战战兢兢小声说:“说是永定侯府的世子妃怀孕了,人们看见一条金龙盘踞她的房顶不去。”
“啪——”一声,官家将毛笔一下拍在案头。
眼看着废太子受到了惩治莺莺便安心张罗起了生意。花满蹊总店所在东角楼街巷往南是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其中还有汴京城最大的“象棚”呢。
这些地方纸醉金迷,若能从这些地方得到花木订单,只怕赚得银两便能颇多。
打定了主意莺莺便雇了个马车请萧照陪着自己往勾栏瓦舍里去。
她神秘兮兮隐藏行踪,还从外面雇了马车,萧照便有些不解:“为何要雇马车?”
莺莺四下环顾:“您如今是官员,要顾及些形象。”大宋不准官员狎妓,即便是喝花酒也是由官妓作陪,官妓们卖艺不卖身,有严格的律法要求,若是被人瞧见萧照出现在这一带只怕会有损他清誉。
萧照失笑:“朝堂里的官员大都出入这些地方,真正洁身自好的少。”
莺莺便如被火烧了一样跳起来:“莫非您去过这种地方?”
萧照慌不迭剖白自身:“没有,没有,我便是去也只是去谈事,不信你问飘石。”
飘石忽然被推出来了顿觉莫名其妙,不过收到萧大人警告的眼神便也老老实实回答:“没有,萧大人一贯不喜外人近身。”
“你瞧我没骗你吧?”萧照松了口气。
殊不知看在飘石眼里只觉纳闷:大人这是怎么了?去就去了罢,难道还要自我辩解?向着夫人这么一顿辩白不知道的还当他怎么了呢。
绿儿也莫名其妙:自家娘子素来待萧大人敬重不已,从不干涉萧大人所做之事,怎的今儿倒像外面的妒妇一样审问萧大人?
这两人都有些反常,只不过这反常都被丫鬟小厮觉察了,身在其中的两人却一无所知。
马车停到一处勾栏。
莺莺便叫绿儿拿著名帖去叩门,萧照忙用自己的名帖替换:“你一介夫人在烟花之地留下名帖不好,还是用我的吧。”
莺莺倒也无所谓,便换了名帖。
对方看到萧照的名帖果然开了门应了下来,只不过莺莺却不让萧照进去:“您身为官员陪我去谈生意难免有仗势欺人之感,如此一来我也不知是我谈成的生意还是别人畏惧讨好您谈成的生意。”
萧照想想也在理,便安心在外面等着。
这座花楼唤做虹彩楼,属于一位叫红妈妈的老妇人。
此时红妈妈正着急上火呢:“对门紫衣那厮欺人太甚!看我做了花魁选拔她便也跟风,借着我的东风做生意!真是个挨千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