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书房中央,没有好奇地乱瞅屋中摆设,只是看向桌后的他,“我来问你个事。”
“你说。”赵景恪专注地回望她。
盛听月迟疑了片刻,清声问道:“我听说,你们昭镜司把春风楼封了?”
赵景恪眸光微变,修长手指缓缓蜷起,“是。”
他一时摸不清她的意思,便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盛听月紧接着问:“那春风楼的那些乐官呢?都……抓起来了?”
赵景恪从桌案后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嗯。细作全部处死,其他人瞒而不报,罪同叛国。”
盛听月眼中掠过一抹惊讶,连忙抬起头问他:“这里面有没有一个叫越忻的?”
赵景恪长眸微微眯起,低声道:“人太多,我记不清了。”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嗓音放缓下来,“月儿,要我帮你查吗?”
盛听月沉浸在思绪中,连他的靠近都没有注意。她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跟越忻的关系,但又实在想知道,越忻是不是还活着。
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她胡乱编了个借口:“我有个朋友托我帮她打探,你若是有空,便帮我查一查吧。”
“我想起来了,”在盛听月期待的目光中,赵景恪缓声说出后半句,“是有一个叫越忻的,已经被处死了。”
说罢,赵景恪就一瞬不瞬地盯着盛听月,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猝然听到越忻的死讯,盛听月莹润的眼眸微微放大,呼吸也滞了片刻。
她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既有震惊也有不敢置信,还有些许惋惜。
沉默了好一会儿,盛听月才问:“他是西域的细作吗?”
“嗯。”
听见这个消息,盛听月更是感慨万千。
越忻居然会是敌国细作,真是让人意外。
赵景恪将她的所有表情变化都收进眼底,见盛听月只有震惊感慨,并无悲痛伤心,他心底不知为何松快了不少,像是压在心头许久的巨石被挪开,终于得以顺畅地喘口气。
不管月儿与符越忻有没有过亲密之举,只要她心里不惦记他就好。
赵景恪握着她的肩,试探地问:“你那个朋友,得知这个消息可会难过?”
盛听月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既然他是细作,那便死不足惜了。”
就算越忻再怎么才华横溢,既然他怀着对盛安不利的心思,这样的细作还是死了为好。
在这些大事上,盛听月还是分得很清的,不会因为私心而动摇立场。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的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这让盛听月不得不多想。
她低着头凝眉思索,神情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抓住赵景恪的衣袖,急切地道:“有个人很可疑,可能跟西域有联系。”
“谁?”
盛听月正要说出吴桂珠的名字,话说出口之前却又犹豫了。
她之所以怀疑吴桂珠,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日是吴桂珠带她去的春风楼,又“恰好”遇见了越忻。
可这件事她不好如实告诉赵景恪。
如果她什么都不肯透露,赵景恪会相信她说的话吗?
见盛听月面露迟疑,赵景恪心下隐约有了猜测:“不好说?还是怕我不信?”
盛听月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我其实不是很确定,所以……”
本以为赵景恪会让她先说说看,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道:“我信。”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信了?”盛听月讶然。
他是在说笑吧。
赵景恪却满眼认真,并不像在哄她,“你心生怀疑,自有你的道理。”
盛听月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莫名想起白日里吴桂珠那句“内院女眷不过问外事”。
她自小也被教导女德女工,相夫教子,有一项要求就是只管后院,不能过问前院的事。
刚才盛听月还想过,如果她贸然插手他的公务,赵景恪会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心生不快,或许还会觉得她瞧不起他。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还期待她说出来。
盛听月平时也不是忸怩的人,像这次纠结这么久的时候都很少有。
既然赵景恪都这么说了,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干脆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怀疑:“我怀疑跟我平日走得近的吴姓夫人,我总感觉她对西域人的事很上心,今日还特意找我打探过春风楼的事。哦对了,她夫君是飞骑尉,也姓吴。”
飞骑尉只是京都的武职散官,从六品,权力并不大。但这位吴夫人善于交际,能言善道,所以才在盛听月的圈子里露了脸。
虽然吴桂珠带她去春风楼那件事更为可疑,但盛听月不想暴露跟越忻的关系,就没有说出来。
赵景恪忆起他昨日跟沈右安的谈话。
他正觉得吴彭庆有些奇怪,盛听月便找他说此人的夫人不对劲,他们凑巧想到一块去了。
赵景恪微低下头,清亮眸光情不自禁变得柔软,“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她真是细作,绝不会轻易放过。”
“嗯。”点了点头,盛听月才忽然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脸颊莫名发烫,小声嘟囔了句:“谁跟你心有灵犀了。”
赵景恪但笑不语。
盛听月挠了挠耳朵后面的肌肤,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对了,过几日我祖母大寿,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赵景恪浅笑着应下:“好。”
很快,就到了盛老夫人过寿的日子。
盛听月和赵景恪既然是夫妻,自然要同乘一辆马车去盛府。
路上,盛听月一直掀起车帘看向窗外,明明外面只有摊贩行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她还是不肯放下车帷。
赵景恪坐在她对面,知道她不习惯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轻笑了下,靠着车厢内壁闭上了眼。
见他开始闭目养神,盛听月稍稍松了口气,放下车帷,终于坐正了身子。
马车抵达热闹的盛府门口,嫡出姑娘带着姑爷回府,自然不需要帖子,直接就能进去。
盛听月跟赵景恪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走在曲折的碎石径间。
走过一片竹林,正巧听见外面传来几道熟悉的议论声。
“月娘两年都无所出,可见在她夫君那儿根本不受宠。”
“就她那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也亏得赵大人忍了两年都没休了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从前在府上,就属她最目中无人,嫁了人可就没人惯着她了,怕是经常躲起来偷偷哭呢。也不知道这次祖母过寿,她还有没有脸来。”
盛府老太太健在,所以并没有分家,三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兄弟姊妹一多,难免有勾心斗角。
盛听月向来清高自傲,不屑于背后论人短长,她又是长房嫡女,身份最高,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在盛秀竹的带领下,这些姐妹成天都想着看她的笑话,巴不得她摔个大跟头。
早在听见这些人说起盛听月的第一句话时,赵景恪面上便霎时笼罩上一层寒意,眉目间戾气浮动。
他向身后的赵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吩咐人暗中去打探竹林中都有谁。
“走走走,月娘应该快要来了,我们去门口看看她去。”
“她应该是一个人来的吧,估计她夫君才没工夫陪她。”
竹林中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离他们站的月洞门越来越近。
赵景恪正想带着盛听月离开,胳膊忽然被她亲昵地挽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她掐着嗓音娇滴滴地开口:“夫君,我脚好像崴了,走不动了。”
头一次听见她喊夫君,赵景恪才是真的走不动了。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掀眸看她。
只见盛听月背对着竹林出入口,鼓起脸颊,眸含威胁地瞪着他,还悄悄拧他的胳膊,大有如果他不配合就要他好看的意思。
赵景恪瞬间明了她的意思。
他认命地撩袍半蹲在她面前,掌心贴上她纤瘦的脚踝,轻轻帮她揉捏,“是这里疼吗?要不要请大夫?”
恰在此时,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子从竹林中走了出来,看到“快要被休弃”,“嚣张跋扈不受宠”,“经常偷偷躲起来哭”的盛听月就站在门口,而她夫君竟蹲在她面前帮她揉脚,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
男人的掌心忽然贴覆上来,温温热热的触感,又带着些习武之人才有的粗砺,盛听月惊得瞪大了眼眸,差点原地跳起来。
她只是想让赵景恪做做样子,说几句好话就够了,没想到他会蹲下揉她的脚。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不用了,也不是很疼。”盛听月耳朵发烫,连忙对赵景恪挤眉弄眼,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
可赵景恪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这样仍然不够。
他心下无奈,却也只能继续配合。
在盛听月惊讶的眼神中,赵景恪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轻巧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子突然悬空,盛听月害怕自己掉下去,本能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只是这样一来,她整个人都挂在了赵景恪胸前,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
胸腔里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盛听月直接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眼中的情绪分不清是羞涩还是震惊。
盛听月脸颊滚烫,舌头仿佛打结了一般,嗓音娇软还带着颤,“赵、赵景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