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灯火明亮。
望着眼前的孩子依旧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
夜轻尘眉头蹙起, 轻声怒呵道:
“阿离!你怎么能这么做!”
韩依依此刻虽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情表示,她也不赞同陪陪的做法。
陪陪抬起头, 看了眼前的人一眼,面无表情道:
“她差点砸伤我了,现在我砸回去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夜轻尘怒道。
他看着眼前还没有他腿高的孩子, 灯火映照下,病弱的小脸蛋上显得更加苍白。
又立即反应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会吓着了她。俯下身来, 柔声道:
“你自己也说了, 是差点儿。最终, 不是没有砸到吗?泠香她年纪小不懂事, 不过是一时之气, 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年纪小?”陪陪反问着面前的人,笑了笑,似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众人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五岁大的孩子, 或许是长期忍受胎毒发作的原因, 在一群大人们高大的身材衬托下,显得格外瘦小。
任云扬等人也不禁感到惊奇,看着这么病弱的孩子, 小小的身体里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若不是亲眼所见,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 比她手掌还要大的石头,就这么飞速地砸出去了, 他们根本来不及阻拦。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夜轻尘听到陪陪的话,神情一愣, 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在他的心里,一直认为尹泠香依旧是当初那个甜甜地唤他“尘哥哥”的小姑娘。
但是,跟眼前这个今年才刚刚满五岁的小孩子比起来,尹泠香如今已经是个大人了。
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陪陪又接着道:
“她不懂事,没有什么坏心思?”
“若是在背地里暗箭伤人,都可以被称作没有什么坏心思的话,我很好奇,你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
“还有,纠正你一下,我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是她手下留情,是我反应够快。”
夜轻尘想开口解释的话,全部都被给堵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性地回护尹泠香了。
“那你也不应该出手那么重。”夜轻尘皱了皱眉。
陪陪看了看他,又转头望了望韩依依。
都认为她下手过重。
“难道像你一样,不痛不痒地吓唬一下,她就知道悔改了?”陪陪盯着韩依依轻声问道。
没有理会这人是什么表情,又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夜轻尘,
“或是,像你这样,轻描淡写地训斥几句,她就不敢再犯了?”
韩依依和夜轻尘将这话听在耳里,面色一阵煞白。
周围的任云扬等人倒是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阿离小姐,你知不知道,泠香小姐的父亲尹侯爷和王爷一向交好!”严应心中十分忧虑,忍不住上前开口道:
“你这样做就是打了尹侯爷的脸,会害王爷在朝中难做人的!”
现在尹泠香伤成这样子,他们该如何跟尹侯府交代!
小孩子做事不顾大局,只图一时之快。现在她是出气了,他们成王府可要遭殃了……
“是吗?”陪陪皱起了小眉头。
随即淡淡道:“我好害怕啊。”
任云扬见此,立即扭过头去,轻捂住忍不住笑出了声的嘴。
这是什么孩子啊……
好歹你也装的像样点吧!
“你!”严应见此,脸色气得通红。“从未见过你这么桀骜不驯的小娃娃,你懂什么叫做朝中大事,你知道……”
“难道不是你们废物吗?”陪陪打断了他的话。
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有些不解。
“偌大一个王府……”望了望周围的众人,转过头又看向夜轻尘,
“堂堂一个王爷。”
“竟然必须要靠一名女子才能维系与朝中大臣的关系?”陪陪的小脸上露出了很是疑惑的神情,
“原来,成王府已经衰败至此了吗?”
空气中寂静无声。
众人一下子都苍白了脸色。
严应不禁后退了几步,身形摇晃,勉强扶住桌案,似大受打击。
任云扬此时也收敛了唇角一直带着的笑意。神色严肃了起来……
夜轻尘轩眉紧皱,面上一派冷色。浑身散发着寒意,狭长的凤眸,锐利的眼神扫过眼前的孩子。
夜风起,
韩绝紧缩在韩依依身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夜轻尘这副模样。
陪陪似乎没有感受到这压抑迫人的气氛。轻叹了一口气,稚气的声音缓缓道:
“也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们成王府已经这么困难了。这样吧,大家都懂事一点,你早一些把解药拿出来,我们也好早一日离开这里。”
“这样既不耽误你继续劳心劳力地去替那位尹侯爷照顾他的女儿了……”
转过头,眨了眨大眼睛,又看了严应一眼。
“你们也不必整日担心会惹那位什么……尹侯爷不高兴了。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再给你们出个士意吧……”
“若是哪一天那位尹侯爷又不开心了,你们还可以再问问,他们家还有没有什么闺女或儿子需要照顾的,一并接来成王府中。看在你们这么辛苦照看他孩子的份上,说不定他还会包个大红包给你们呢!”
稚气的童声童语听在所有人耳中,就像是打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这样直接地撕开了那一层虚伪的丑陋的面具。
陪陪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也不再管身后的众人是什么反应。
园中,久久无人再开口。
月光洒在千金盏琉璃灯上,一时竟无法分辨到底是琉璃灯火耀眼,还是月光更明亮一些……
任云扬和铁非虹等人怔怔地凝望着这周围的景色,似是不知道今昔何年。
金玉华堂,鼎铛珠砾,朱门酒肉……
嘴角掀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是从何时起,他们竟然也变成了自己往日最看不起的人了……
不止是任云扬等人,成王府中的幕僚谋士们大部分都出身于江湖草莽。
其中不少人都曾经干过劫富济贫的活儿,生平最是痛恨那些世家贵族奢侈挥霍,勾心斗角。
往日的生活更是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惯了……
他们这些人会机关、会算数、武艺高强者更比比皆是。自接受成王夜轻尘的招揽后,起初也是日夜苦心孤诣,想要做出一番成就。
但成王不得当今陛下喜爱,在朝堂中举步维艰。为了士子的大业和其他重臣们的支持,他们也慢慢学会了玩弄权术,忍耐克己,阿谀奉承……
不止是身不由己,心也不知什么时候不由己了。他们被困在了尔虞我诈的泥潭沼泽之中,挣脱不得。
如今大业未成,世家大族那套,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或许皇城真的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浸染久了,也渐渐迷失了在其中,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暮色如金,斜阳照进木窗。
窗外的柳树落下几片轻叶,碧波荡漾,激起阵阵涟漪。
这几日,陪陪一直呆在自己的房中,没有再出过门。
每日静坐练功,数着天上的云朵,一个人倒也轻松自在。
韩绝不在小院中,这段时间,他常常被夜轻尘带在外面的大花园中玩耍。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尹侧妃的儿子,夜尹志。
陪陪还记得,那次他回来后,情绪变得很低落,垂着头,很是落寞伤心的样子。
或许是心中的苦闷无法排解,他跑到她的屋子里,沮丧地趴在桌子上。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许多话。
夜尹志跟韩绝说,他的王爷爹对他很好,比他的娘亲还要疼爱他。这些年来,他的王爷爹派人四处寻药,还让任神医专门为他研制了可以压制胎毒的药物,在他发病时为他缓解痛苦。
韩绝一想到夜尹志那张得意洋洋的小脸,心中难以言说的情绪,让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陪陪看着把脑袋深深埋在手臂中的韩绝,什么也没有说。
往往是期望有多少,伤心也是成倍的多少。
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自然也就不会难过了……
花苑中,
一名苗疆打扮的女子用胳膊撑着脑袋,看着不远处的几人,脸上全是疑惑不解。
封潇儿擅长蛊毒,与在江湖上被人称作“不救神医”的任云扬是多年的欢喜冤家。
也是因为任云扬,她才选择投效到了成王夜轻尘的麾下。
现在,她在默默地看着湖水亭中那三名男女之间的爱恨嗔痴……
起初,亭中只有两人。
夜轻尘用缱绻缠绵的眼神深情地凝视着韩依依,对眼前人似要看到天荒地老。
女子冷漠的双眸中有无尽的恨意,也隐藏着深深的爱意。
随后,尹泠漪迈着婀娜的步伐走进了亭中,不知道对两人说了些什么,泫然欲泣的脸蛋很是叫人让人怜惜。
或许是记起了过往的情分,夜轻尘又转过身,低声细语地安抚着尹泠漪。
然后,韩依依失望地背过身去,快步地离开了湖亭。夜轻尘见状,急忙向佳人追去。最后,亭中只留下了一个满脸怨毒的伤心女子……
看着这一幕幕,封潇儿迷茫了。
应该说早在五年前,她便已经开始心存疑惑了。
她知道尹泠漪于士子已是过去,现在他心中最爱的人是韩依依,然而又是为什么,他的态度这样暧昧不清,让人误会。
夜轻尘对韩依依的深情不假,但对她的伤害也是真的。
她不喜欢这样。
在她们苗疆,若是认定了一个人,就绝对不会再多看其他人一眼,更别提像这样纠纠缠缠的。
封潇儿曾经也把自己的疑虑告诉过任云扬,但或许,那个桃花眼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子,对她的想法不以为然。
男人……
封潇儿不禁冷笑一声。
或许,她也是时候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跟任云扬的关系了。
又不由思考到,
像成王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她效忠吗?
这边,任云扬终于成功将灵芝草制成了胎毒的解药。
刚好一共三份。
让人把尹志的那份送去给尹泠漪后,夜轻尘亲自带着两份解药去了玉漱院中。
“依依,任云扬已经把解药制好。从此以后,阿离和阿绝再也不会受苦了……”
夜轻尘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眼前的人,自上次湖水亭中不欢而散后,依依就不愿意见他了。
现下,只要孩子们的身体重新好起来了,看在阿离和阿绝的份上,依依应该也不会再拒绝他了……
韩依依接过药盒,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些年来,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每月毒发时颤抖冰冷的身体和痛苦苍白的脸色,
心中的悲伤和自责让她快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