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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雪 第二章 宿醉(1 / 2)

五年前那个漆黑漫长的夜里,那一场雨突如其来的雨是这样的冷,这样的密,这样的萧瑟和飘摇,仿佛要冻彻逆旅里每一个孤客的骨髓,令人不自禁地想起故乡和炉火——就如今天晚上一模一样。

苏薇只是觉得头疼,颓然放下酒杯,将脸贴在冰冷粘腻的木桌上,闭上眼睛。

“酒。”她模糊地低声,抛出最后一锭银子。

元宝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钝响,柜台后的老掌柜推了那个看呆了的小二一把,示意他出去招呼客人。小二不情愿地踉跄着跑出来,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将那一锭银子抓在手心,抬头看了看那个伏桌醉倒的女客。

——分明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清丽美人,却一个人喝成这样狼狈。

“快去!”刚偷窥了一眼,那个女子还是闭着眼睛,却忽然一拍桌子,厉喝。她一拍,桌上的包袱里便有什么跟着一跳,发出凌厉的铮然之声,寒气逼人而来。小二吓了一大跳,不敢多看,立刻一溜烟的回到了后院搬酒去。

她继续伏倒在桌上,将脸浸在酒污里,一手握着袖里的剑,碧绿色的耳坠在颊边晃着,模糊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一时间有恍惚的醉意——五年过去了,江边上的这家小酒馆还是如当初那么的旧,那么的破,那么的脏,甚至连冷香酿的味道、都和五年前一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永远停留在初见时的那一刻。

只是坐在这里喝酒的人,已然不是他。

已经是子夜时分,初春的江边冷雨飘摇,破旧的酒馆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老掌柜坐在柜台后看着那个穿着绯红衣衫的女客,只是下意识的感到了某种不安。这个女客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喝得酩酊大醉,然而奇怪的是,从来不见她身边有人陪伴。

忽然,垂落的门帘动了一动,竟然有第二个客人在深夜到来。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踏入酒馆,只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袖着手,垂着头,声音轻微而寒冷,似乎已经冷得牙齿上下打架,细声道——

“苏姑娘,楼主让我来问,月前交付的那个任务是否已经完成?”

那个女子趴在肮脏的案上,似是喝得醉了,然而听到那一声问话,忽然模模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他呢?”

仿佛知道女子问的是谁,那人低声:“楼主日前和赵总管去了岭南,要和罗浮试剑山庄的掌门共商明年的武林大会之举——梅家是否已被诛灭,对楼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筹码,所以特地派在下来查证。”

“赵总管?”那个女子没有理会他后面的一串长篇大论,只是对着这个名字微微冷笑,扬了扬手,把一物扔到了地上,“拿去吧!”

小二刚端着酒壶出来,一眼瞥见,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大喊,转头就逃。

——在地上滚落的,竟赫然是一颗须发纠结的人头!

酒壶从他手里跌落,然而一只苍白的手从旁悄无声息地伸过来,快如闪电、稳稳地接住了那一壶酒。然后那个女子一仰头,就这样大口地喝了起来:“这就是梅家最后一个男丁——滚吧!”

“总管说,梅家尚有二十七口人。”来客拂袖一卷,人头瞬忽被收走,却皱眉,“以苏姑娘的身手,绝不会……”

“其他我都放了。”那个女子截口回答,冷笑。

来客吃了一惊:“可是楼主吩咐,要将江左梅家满门……”

“那就让他自己去!”那个女子忽然重重一拍案,声音里气性大作,厉声,“姓萧的要杀个鸡犬不留,就让他自己去杀好了!或者赵冰洁能行,让她来也可以!”

“苏姑娘?”来客猛地退了一步,似乎被那种杀气惊住,“你……”

然而,一语毕,那个女子又软软地伏倒在案上,似乎已经不胜酒力,埋着头嘀咕:“让他自己去……几年下来,梅家剩下的全都是女人和孩子了……还不够么?要杀让他自己去杀吧!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会疯的。”

“……”来客不再说话,深深行了一礼,便幽灵般的退去。

只是一个眨眼,酒馆里又只剩下了女客孤身一人,仿佛没有任何人出现过一般。老掌柜吓得缩在了柜台后,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宛如虚幻。

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还记得前几年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模样,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那时候还有一个白衣公子陪在她身侧,笑语晏晏,神色单纯欢喜——只不过过了短短几年,这个女孩却似忽然间老了许多,心事重重、愁云满目,令人看了心里好生不忍。

这几年来,看来她过的非常不快乐。

“师父,师父……”忽然间,听到那个女子低声哭了起来,埋首在肮脏油腻的酒馆桌子上,肩膀一颤一颤的,喃喃,“我不要杀人……大师父,我应该听你的话,在家乖乖呆着,不要来江湖。我要回家……”

哭了片刻,仿佛是累了,她终于停了下来,咕哝了一声,将酒杯抓在了手里,喃喃自语一般的对自己低声道:“来,我们喝酒……喝酒。”

这一喝,便喝了整整三天三夜。

老掌柜不敢去驱赶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客人,小二更是不敢靠近她,只能任凭她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在那里喝了睡、睡醒了再喝——幸亏她最后扔出的那锭大银足够买下半座酒馆,而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也是冷清,所以干脆就由得她去。

老掌柜看着醉倒的客人,摇着头叹了口气。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喝成这样,家里人怎么也不管一管呢?

她醉了醒,醒了又醉,不知道迷蒙中梦到了什么,总是喃喃不停的说话,声音有时候惊惧莫名,有时候却是温柔无比,甚至有些时候,会低低的哭泣起来。

到了第四日上,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还是光天白日,老掌柜却居然没有看到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个抬眼,便看到桌子边多了一个白衣人影,仿佛是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就这样静静地在午后的斜阳里,低首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女客,眼神复杂。

她醉得人事不知,居然连身边近在咫尺多了一个人都毫无反应。

那个人满面风尘仆仆之色,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他坐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薇儿。”他低唤,伸手去抚摸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然而手尚未触碰到,烂醉的人忽然间手腕翻起,袖中铮然一声响,一道绯光飞掠而出,若不是对方收手得快、手指便要被生生斩下来。

然而他的反应也是一流,手腕一转,便侧手并指夹住了那把锋利的剑。

“滚。”苏薇低声只说了一个字,看都不看他。

这个江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和听雪楼主说话,然而萧筠庭面色不变,只是叹息:“我听林羽回来说你在这里喝醉了酒,心里着急,和南方武盟的会面还没结束就连夜赶回来,已经两天三夜不曾休息——你还要对我耍脾气么?”

她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然而眼神已经软了下去。

“回楼里去吧,”他伸手去扶她,“大家都在担心你。”

“不,”她却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摇着头,吐着酒气,“我……我不回去。回了楼里,你、你又要让我去杀人……我也不要看到那个赵姑娘。我要回家去找师父。”

他看着她,身子微微一震,竟是无话可说。

“可是,你知道师父在哪里么?”许久,他问。

案上的女子一颤,仿佛被刺中了痛处,抬起脸茫然地望着屋顶,似乎在苦苦的思索,许久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忽然划落了两行泪水:“我不知道……他们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微弱而苦涩,仿佛是走了很久的路,终于再无力气继续。萧筠庭只觉心里一软,叹息:“好,薇儿,梅家的事情,接下来不用你再插手了;如果你不爱回听雪楼,也可以不回去——这样吧,我送你去北邙山小住,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

碧落黄泉,紫陌红尘。在北邙山上,有四位听雪楼前辈护法高手结庐而居,守护着碧草之下长眠的人中龙凤,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湮没在时光里的传奇——这一些,都是她自幼就从师父那里耳熟能详听说的,也一直心向往之。

一想到那些传说,她的心渐渐的安静下来。

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一阵风过,只觉连日的宿醉醒了大半,她心里忽地明白清楚起来,便觉得渐渐苍凉。是的……无论如何,血薇剑,注定是要和夕影刀相依为命的。她来到江湖,除了寻找师父之外,也就是为了寻找当年那一段无双的传奇。

而且,如果不回听雪楼,这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看到她不再反对,萧筠庭抬起手,准备搀扶她起来。然而,刚一触及她的手腕,他便是吃了一惊——不等她急急抽手,他手指闪电般的探出,一下子扣住了她的脉门:“怎么了?你……你的脉象……”

“不妨事。”她甩开了他的手,淡淡,“被梅家的玉笛伤到了。”

萧筠庭却变了脸色,翻开她的衣袖,只是一看便倒抽了一口气:在她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有六枚梅花形的乌青、分别钉在神门、内关、曲池、太渊、尺泽、孔最六穴,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分布上去,竟然将右臂整条经脉都钉死!

“黄鹤楼头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苏薇握着血薇剑踉跄站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江左梅家,果然不负盛名——岚雪阁提供的资料里,对其估计得远远不够。幸亏是我,如果换了别人去,多半连九条命都会搁进去。”

“……”萧筠庭倒抽一口冷气,喃喃,“可是,冰洁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

她微微冷笑不语,扯过他手里捏着的袖子,掩住了伤臂,倔强转过头去。

“伤成这样,怎么不回楼里找墨大夫?!”萧筠庭却是看得心惊,“连包扎都不包扎一下,还天天泡在这个酒馆里,你不要命了么?再这样下去,这条手臂会废掉!”

然而,苏薇却没有动容,只是走到了门边,停下来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饶是深刻,让他忽然有刀锋过体的寒意,噤口不语。

“啊……如果我的手臂废了,”她微微的笑,唇角带着一丝讥诮,“你就不会来找我回听雪楼了,是吧?”

不等他回答,她转头径直走了开去。

夕阳落在她的绯衣上,给她染上了一层凄艳孤独的颜色,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血色里。

北邙山上,碧草青青,天风回荡。

绯衣少女抱膝坐在草海之中,被半人高的长草簇拥,身形更觉伶仃,仿佛是一朵开在原野深处的蔷薇,孤独而茫然。她一整天都呆在草坡上,一处一处的寻觅着,不知道在一块石头上找到了什么,便沉默下来,许久一动不动。

从背后看去,她的肩膀在微微的抽动,似在无声哭泣。

帘子后,有人轻微地叹息了一声,是一个苍茫的男子声音。

“不像啊……真的一点都不像。”

“碧落,你是不是觉得血薇的新主人应该和靖姑娘一般?”红尘眉梢挑了一下,将折来的菊花插入瓶中。

碧落颔首:“多少也该刚强一些——哪怕是像你,也会好一些。”

“呵,我可不愿她像我。”红尘微笑,“薇儿这样的,才是好人家养大的孩子,才是会哭会笑的常人。如果可能,我想靖姑娘倒是希望像这个薇儿一样的长大。”

“也是。”帘后的男子再度叹息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只是,这样长大的孩子不曾见惯生死,永远也成不了靖姑娘那样的人,恐怕会辜负了筠庭的希望吧?”

红尘点了点头,看着远处山坡上独坐的少女:“听说她不愿再杀人。”

“呵,其实这五年,劳动血薇出手的似乎也不过七八次而已,”碧落冷笑,有些不屑,“若怕见血迹,又何必踏入江湖?”

“江湖不是杀人的地方——起码对这个姑娘来说,她的最初想象肯定不是这样。”红尘反驳,“所以现在,她才会这样的难过。”

青衣男子阖起眼睛,微微点头,脸上神色也是凝重。

“她想象的江湖,一定是在洛水边初见筠庭时的模样。”红尘眼神黯然。

雨夜渡口,惊世少女负剑而来,只为寻找心目中的那片江湖。酒馆破落,佳酿新出,时逢高手在堂,寂寂不语,黑白两道各怀心事,座中唯有白衣公子丰神如玉,在高手环顾之下从容自如,意气飞扬的对她伸出手来,邀请她并辔江湖。

——这是怎样华彩旖旎的序幕,就仿佛一出传奇的开始。

只是,那之后呢?

传奇的序幕拉开之后,血色渐渐显露。数年来,刀光剑影和权谋角逐撕毁了最初的完美印象,双手沾染了血污,挣扎于生死和对错、追随和离开之间,这个原本单纯的女孩已经开始渐渐的怀疑起自己最初的梦想,痛苦不堪。

只是,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谁不曾经历过这样撕裂后在重塑的过程呢?

红尘无声的吐了一口气,看着帘外——青青碧草之间,那个女孩独自坐着,抱着怀里的血薇剑,将脸颊贴在上面。远处的木兰树下有人和她一样也在远远观望,一身紫衣在风里飞扬。红尘一眼看到那人,眼神微微凝聚,不语。

碧落在这时重新开口:“筠庭回去了么?”

“嗯,一早就下山回洛阳了。”红尘回过神来,叹息,“听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赵姑娘商谈,似乎是关于和罗浮试剑山庄的。”

“试剑山庄?”显然是退隐已久,碧落已经不熟悉这个十几年前冒出来的帮派,想了想,只是道,“说起来,楼里的内务如今大半都是赵姑娘在管——她的眼睛如今是不是好一些了?墨大夫的药有用么?”

“唉,听说是越来越不成了,”红尘摇头,语气怜惜,“除了大中午阳光好时,还能看到依稀的人影之外,好象已经几近失明。”

手指在琴弦上顿住,碧落叹息:“这个孩子,真是命苦。”

“是啊。天生眼睛就不好,也学不了武功,父母双亡不得不在听雪楼寄人篱下,常年埋首在故纸堆里,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红尘喃喃,为那个女子惋惜,“本来也还算有个盼头,如今苏姑娘忽然来了楼里,那就真的是……”

她停住了口,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只道:“如果冰洁她身子好一些、可以习武,如果她是血薇的主人,必不会比靖姑娘逊色多少……筠庭也会轻松很多。”

碧落听了这许久,不由微笑起来:“说起来,赵姑娘她算是紫陌的半个徒弟,怎么你反而比师父都关心?”

红尘不答,只是隔着帘子望着外面的紫衣女子,半晌才喃喃:“紫陌黄泉隐退后已经完全不问楼里的事情了,这个不曾正式拜过师的徒儿恐怕也早就忘记——如今,她关心别人倒似乎更多些。”

碧落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看过去,手指忽然在琴弦上下意识地铮然划过。

不知何时,那个默默旁观了很久的紫衣女子已经坐在了血薇主人的身旁,将少女的肩膀轻轻搂在了怀里,低声说着什么,神色柔软如水,仿佛一个母亲。

“你找到师父了么?”

“嗯……找到了。”苏薇低声,拨开了岩石上爬伸的新藤,手指抚摩着石头上的一行字,“你看,这就是师父的字。他来过这里。”

紫陌微微的一惊。视线落处,那块石头上果然刻有字迹,笔划纵横,语中却含着无尽的迷惘悱恻——“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这笔迹,竟似是几个月前刚刚留下!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迅速地看了一眼山下:是谁,居然有这样出神入化的手段,在四大护法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来过北邙山,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师父来过这里……又走了。”苏薇郁郁不乐,“他们去了哪里?”

难道她的师父,竟然是……紫陌沉默片刻,终于岔开话题:“那么,如今你也已经找到了夕影刀,筠庭对你也很好——为什么还这样不快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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